托比屋

能补的都补了,评论区张口就是要链接的直接删评拉黑。

【也青】岁岁年年

@✿紫花苜蓿屋✿ my笋哥生日快乐!笋哥最近比较忙大家多爱爱她>3<

*医生paro,感谢基友技术支持,专业术语未经详细考据,bug肯定有呜

*4W字一发完结,车下了,OOC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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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诸葛青正准备去洗澡,裤子脱了一半,不得已又穿好出去,抄起听筒夹在肩膀上哼了一句喂。

“您好先生,您点的披萨到了,请问您是打算自己下来拿还是我给您送上去。”

诸葛青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对自己说,我也绝不认识这个嗓子眼仿佛可以挤出十斤香水的女人,我刚要干什么来着,对,洗澡。

他转身进了浴室,脱掉衣服跨进浴缸打开花洒,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五分钟后,门铃欢快地响了起来。

 

“真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让你上来了。”诸葛青打开门,头发是湿的,他连洗发露都还没来得及抹又穿好衣服出来了,“我以为他们至少会尊重住客的隐私。”

“我告诉他们我是你老婆,因为一些蠢事和你吵架致使你离家出走,现在非常后悔,想要挽回我们的感情。”

“你这是哭了吗?”

“没有,睫毛膏不小心进到眼睛里了。”傅蓉拿出小镜子照了照。

她坐出租车来的路上打算补个妆,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精致太太一点儿,结果刚把刷毛贴上睫毛根,伴随着车轮压过减速带的一阵颠簸,沾了黑色膏体的刷头一下子蹭过眼球,让她差点以为自己要瞎掉,眼泪唰唰地往下流,像不要钱似的。

没想到就后续发展来看似乎还蛮好,前台服务人员一见到她梨花带雨的脸马上就信了她的鬼话,还安慰她说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您丈夫肯定只是说说气话,现在指不定正偷偷后悔着呢。

傅蓉红着眼圈点点头,用流利的德语说谢谢您啦,声音乖巧得像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很难让人想象她平日里都在跟电锯钻头打交道。

不过,跟电锯钻头打交道也比跟这狐狸狗贼打交道的好,这几天她唯一想干的事就是打爆诸葛青的狗头。

 

诸葛狗头不明白她的怒火,纯良地摊了一只手在她面前:“所以没有披萨?”

“没有。”

诸葛青作势要关门。

“但是有龙舌兰。”

狗头打开门要她快进来。

 

傅蓉卸完妆出来时诸葛青正以标准的葛优瘫瘫在床上摁遥控器打发时间,他从第一个台摁到最后一个台,再摁回第一个台,摁的十分专注,直到看见傅蓉从包里掏出龙舌兰,才施施然起身,找了两个干净的玻璃杯。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呢,苏黎世没有夜生活吗?”

“怎么可能,全世界只有北京没有夜生活好吧。”

傅蓉蹬掉十厘米的高跟鞋,整个人窝进高脚椅里,金属踏脚刚好卡进她的指窝,又凉快又舒服,让她不禁幻想要是此刻身边有个可爱的男孩子该多好——可惜——她幽怨地看了诸葛青一眼,诸葛青假装看不懂她这个意有所指的眼神。

“所以徐四专门派你来把我抓回去?”

“别自恋了,我来这边是为了开会,顺便看看你这个傻逼。”

“我不过是休个假,”诸葛青不满,“怎么叫你说的好像叛逃出走的青春期小孩一样。”

“行了,少装蒜,你这话也就骗骗张灵玉那等善良百姓,在我面前就甭装了。”傅蓉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仿佛当场就能掏出手铐敲着桌面来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吧,你半个月前从柏林那场晚会逃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诸葛青顿时露出一个真实迷茫的表情——差点儿就把她骗过去了。

“我爱苏黎世。”

“滚。”

 

他们两周前受邀在柏林参加某个医学类奖项的颁奖典礼,获奖人上台致辞的时候诸葛青还好好地坐在座位上,结果晚宴一开始,傅蓉刚转头拿了杯酒,诸葛青就不见了踪影。

她在会场里转了转没见着人,心想他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把人家撩去酒店开房吧,而且依她多年所见,诸葛青撩妹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套路得人心,真情怕是全藏在他万年睁不开的眼皮后头。

于是傅蓉试着打了个电话,系统小姐姐好听的声音说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见鬼,她想,可别是被人挖了墙角。

她从宴会厅出来,顺着外面找了一圈,又托人进男厕所问了问,还是找不到,万般无奈下只好拨通越洋电话,把徐四从凌晨三点半的睡梦中吵醒。

“喂?”

“老四,咱家神外一把手跑了。”

徐四顿时醒了一半,“跟谁?”

“不知道。”

傅蓉此时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的女特工,身着一条黑色鱼尾裙(还是抹胸的)在光鲜亮丽的人群中穿梭,暗暗寻找凶手,如果遇上突发情况还可以把裙子撕下来当绳子,从三楼直接滑到一楼。

徐四沉吟两秒说先等等吧,说不定是跟着哪个漂亮女人的后脚腕走了呢。

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傅蓉想。

 

两天后她接到了一个00411打头的电话。

“苏黎世太美啦,我打算休个三周假,已经跟老四打过招呼了,要补什么手续什么流程你回去帮我补了啊,么么哒。”

来自正坐在露天阳台上吃奶油香蕉片的诸葛狗贼。

傅蓉想打人。

想打人的还有诸葛萌,他家神经外科二把手,从辈分上来说是诸葛青的大姑妈,但年龄比他小一点。诸葛青无故出逃带来的后果就是所有手术都落到了他大姑妈头上,诸葛萌每天朝五晚九,觉得自己在氪命换钱。她前不久相亲相中了一个男友,本想好好发展一下,结果诸葛青一走,俩人至今只见过一次面,关系还停留在拉手阶段,半点进展没有。

 

“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这样对待你大姑妈,还有你未出世的堂弟。”傅蓉说,“况且你在这儿又没什么事,不如早点回去赚钱,否则年底绩效考评你连辆新车都换不了。”

“我换车又不需要自己掏钱,”诸葛青看得很开,“找我爸要不就好了。而且现在国家政策规定晚婚晚育,我大姑妈年纪轻轻,怎能落得被家室拖累的境地。”

傅蓉真想给他个大耳刮子。

但她没有。

苏黎世的夜晚和白天都很美好,她不想让自己难得的好心情被毁了,于是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推到诸葛青那边。

“加点冰块,谢谢。”

诸葛青探身打开冰箱,发现没有冰块,便拎出来一瓶石榴汁作为替代。深红色透明液体顺着杯口缓缓滑进淡琥珀色的酒里,沉撞在杯底炸开一朵蒙着纱丽的花。

“Tequila Sunrise!”傅蓉鼓掌。

她端起来喝了一口,二话不说进了卫生间。诸葛青隔着一扇门听见了呕吐的声音,他拎起瓶子观察了一下保质期,然后默默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你欠我一次。”傅蓉抱着肚子出来时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逃跑。”

“你能不能不要用逃跑这样的词?”诸葛青用指尖敲了敲杯壁,“搞得好像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你没有?”傅蓉怀疑地看他一眼。

“我没有。”诸葛青诚实地回答。

事实上他不过是在晚宴开始前和一个穿藕荷色礼服的美人相聊甚欢,之后人家有事要走,自己借着送她的名义出来转转而已。

至于之后的事——

诸葛青慢慢摩挲着晶亮的杯口,想着如果说是巧合未免太假,说命运又显得矫情。

 

正当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却在大厅门口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典礼上致辞的获奖人,兼他的高中同学,王也。

 

诸葛青隔着十几层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往上望,一如记忆中干干净净的马尾扎在门口那人的脑袋上,黑色三件套完美地包裹出他匀称紧实的身材,让他不由地想起这人方才在台上致辞的模样。他如同日食般挡住了身后来自水晶吊灯的光源。

他对这个角度太过熟悉,熟悉的甚至有点难受,如果抬起手,刚好可以盖住这个人的身影。

他们各自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谁也没有开口。

背光的缘故诸葛青看不清他的脸,但相对应的,他却可以看见诸葛青的表情,诸葛青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空气自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凝滞了。

半晌过后,王也先有了动静,他抬手扯松了领带,留一截温存给空气,不如在台上那般讲究,但也端得住。

 

诸葛青突然有点想笑,没来由地,想吹一声口哨,然后用最最平常的语调笑他——宴会的主角在这里做什么。

但他张开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某些隐晦的、难以启齿的情绪像蒸腾的泡沫般一点一点从心底泛起来,丝丝缕缕包裹住他的心脏,血管里那些细小绵密的振动如同蝴蝶轻颤的羽翼,义无反顾争先恐后扑进沉默的海底。

于是他只吹了一声口哨,像流氓西皮先生。

紧接着就听对方笑了。

 

“嗨。”

 

只一个单音节,比记忆中更加低沉的声音仿佛玻璃杯里温好的白开水,细细压过他的耳蜗,顺着血管和神经末梢一点一点流进身体,最后叮当一声——敲在了心上。

诸葛青突然慌了,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男孩站在高高的坡上,背着光对他说再见;又好像他把自己的心脏密封在小盒子里,独自走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瞬间,听一个低沉却熟悉的声音讲一句“嗨”,它差一点击碎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防御甲,让他卑微无聊的真心无处遁形。

 

于是,在这场由蝴蝶振翅搅起的龙卷风平息下来之前,诸葛青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从这座城市中落荒而逃。

 

 

 

现在想来确实有点过分。

先吹口哨撩别人的是他,被撩了就跑的也是他,甚至那句嗨其实都算不上是撩,人家只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结果自己还给跑掉了。

诸葛青每每思及此都有点愧疚,但就算时间重来一百遍,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逃跑一百次。

 

“就像胡萝卜见到兔子,为了不被吃掉它总得跑吧。”诸葛青打了一个十分诡异的比喻。

傅蓉皱着眉头看他老半天,“胡萝卜又没长腿,怎么跑?”

“你意会一下呗。”

“我不如敲碎你的脑袋。”傅蓉一口闷掉杯底的酒(不是那杯加了过期石榴汁的),捞过瓶子给自己添上。“你要现在不想说就算了。”

诸葛青回她一个识时务的赞赏眼神。

傅蓉没有理他,“其实我这次来主要给你捎了个八卦,你可以趁着回去之前好好品品。”

“张灵玉打算求婚了?这我早知道了,前天碧莲跟我说的。”

诸葛青出来这一趟,新人住院医张楚岚迫于形势压力成为了他的眼睛和耳朵,实时向他汇报医院里的八卦动向,诸葛青无愧于医院头号小广播之称,连谁跟谁上班期间在安全通道里打了个啵都知道,所以这等过时八卦实在无法给他带来冲击感。

“不是,那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傅蓉打断他,“是咱们医院的心胸外科主任要换人了,王也。”

诸葛青手一顿。

“…………王亦?”

“王也。”

“…………凤凰市XX县立医院的王也?”

“斯坦福毕业上上周在柏林颁奖晚会上讲话的那个扎马尾的王也。”

 

诸葛青喝了一口酒。

 

“……傅蓉,我想再休两周。”

“放弃吧,你的年假已经用光了,为了大家都能有钱过个平安年,这剩下九个月你就拼死干吧。”

 

傅蓉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整个晚上头一回可以称得上是友好的表情。

 

 

 

02.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诸葛青在苏黎世自我放弃式地颓废了三周,结果半点心没静下来,到头来还要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去上班,花钱买疲劳,可谓折了夫人又赔兵。

傅蓉那消息好比给他头上压了尊神明,早晚都得问候一声,问候的时候再顺便扼腕叹息一把,当初怎么就一冲动当着人家的面跑了。

照他马后炮的估计,如果那会儿不要这点脸面,轻描淡写地回一句好久不见啊老王,那他俩绝壁可以当场摒弃这十几年的嫌隙,直接越过台阶,勾肩搭背搅在一起去泡妹,或者不泡妹,光喝酒也行,去王也那儿听听八十年代的摇滚乐,然后问问他五六七八九个前女友的八卦,顺便谈谈张灵玉十几年终于榆木脑袋开窍修成正果要求婚了,没想他俩到头来还活成孤家寡人一个,多凄惨。最后两人抱头痛哭一起睡到天亮,第二天早上分手时互留联系方式下次再见。

如果…………的话。

 

可诸葛青太在乎这点脸面了,好像没了这面皮,他就没法和王也站在一起似的,所以他只能逃跑。

 

傅蓉觉得他真是该的慌。

“你不就是嫉妒人家得奖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她拆开一包麦丽素,靠着护士站的台子浏览今天的病例。一只细皮白嫩的手从电脑后面探出来,趁她不注意时偷走了一颗巧克力球。

“我没嫉妒他,我们都不是一个专业领域的,我嫉妒他做什么。”诸葛青卡沙卡沙嚼着巧克力球,十分讲理地说到。

“哦——”傅蓉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没从病例上移开,手里还抓着半包麦丽素,“那你为什么要躲在这儿?”

“我没有啊,”诸葛青假装对着电脑看报告,“我查资料呢。”

有办公室不待,非要在护士站查资料,牛逼,傅蓉想。

她浏览完病例,顺手递给旁边的住院医,刚打算继续调侃他两句,一扭头看见了护士站正对着一条走廊尽头的大主任办公室,某新任心胸外科主任正坐在里面跟徐四谈话。隔着一整面透亮的玻璃,王也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沉默地转回头,诸葛青还躲在电脑屏后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估计等她前脚一走,这人后脚就要扒着台子张望了。

蹭得累,傅蓉一秒翻了十几个白眼,她把笔收好,打算跟诸葛青好好交流一下——有话好好说行不行,在这儿偷窥别人算什么呐——结果刚低下头,又瞧见了他手边的两杯咖啡,一闻就是新鲜咖啡豆冲泡出来的,还套着印有一楼咖啡厅logo的隔热套。

“啧,大哥,你在这儿盯梢多久了啊。”

“别叫盯梢,搞得好像我心怀不轨一样。”

“……难不成你这咖啡还是给我买的吗?”

“你想要早说啊,”诸葛青大方地递过去,“正巧我早上多买了一杯,还愁送不出去呢。”

傅蓉也大方地接过来:“那我就代劳帮您转交给王也医生吧。”说罢便要往主任办公室门口走。

“慢着慢着慢着,”诸葛青见状立马服软,“我这不是在思考吗……”

 

 

 

王也从一楼上来时,诸葛青正坐在中庭晒太阳。

他们这医院格局挺奇怪的,主楼靠南的地方有一块不规则的空地,四面是高高的玻璃墙,把走廊病房隔开,南面阳光充足,医院为了美观栽了不少小型树苗,从楼内看就像一个小花园。

诸葛青今天的手术排在下午,早上查完房之后就没什么事了,这会儿趁着天气好出来晒晒太阳,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半靠在椅子上假寐,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挪窝。

王也小心地走过去,步子迈的很轻,似乎不想让诸葛青发现,但当他一踏进他周身范围内时,诸葛青就醒了。

他没吭声,凭感觉想象王也轻手轻脚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回想起俩人当年坐同桌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只不过当时是反过来的。

王也从小精通养生之道,他在阳台支了一把折叠躺椅,座椅背后还挂着小毯子,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睡午觉。而诸葛青不一样,他早上像个死人,一过12点就开始精神,中午自然不睡,但嫌班里吵,搬着椅子出来坐王也旁边儿看小说。

他两条腿盘踩在脚蹬上,书翻得很轻,门也记得关好,不让吵闹声飘进来打扰某人这金贵的三十分钟,偶尔抬手把王也身上滑下去的小毯子拉一把,或者更偶尔的时候,还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捏一捏他的发梢。王也的头发不是很柔软。

 

现在他坐在他旁边,整整一臂宽。

这是个多谨慎的距离,诸葛青在心里轻笑一声。

 

他闭着眼睛不动如山,偷偷盘算着王也见他睡觉估计过一会儿就走了,他一百个希望他这么做,毕竟要是被问起来之前为什么逃跑,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要不提这等鬼迷心窍,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跟他正常打招呼的。

他脑袋里的算盘珠打的噼里啪啦响,闭着眼睛等等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可能会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没听见什么起身的动静。

王也似乎并没有在看他,也不打算看他,他就只是坐在这儿晒晒太阳而已,有可能的话还准备给自己打个招呼,出于礼貌——意识到这一点的诸葛青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他花了整整一周来打见面的腹稿,甚至有点儿想为自己当时的失态道歉,毕竟每个人都遇到过那么一个两个不寻常的时刻嘛,过路魔突然钻进身体里,然后做出些有悖常理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诸葛青不知打哪儿掏出了个看不见的防御金甲穿在身上——现在这儿是他的地盘,所以他又不想道歉,他不想显得自己这么矫情。

况且那毕竟是王也,心思透亮的跟什么似的,一面明镜儿照一颗七窍玲珑心,要说没发现自己的尴尬诸葛青是不信的,所以为了不让他难堪王也肯定不会问,除非他想故意刁难自己。

可那毕竟是王也,耍这点心思还不如睡觉,而且刁难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诸葛青嗤笑,难不成他也心怀不轨吗。

怎么可能,他对自己说,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诸葛青装作悠然转醒的样子坐起身来,连发现身边人的惊讶都演得张弛有度。

“哟,王也医生。”

王也闻声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两杯咖啡,隔热套上还印有一楼咖啡馆的logo。诸葛青顿时哑然,话到嘴边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才好。王也倒是神色淡定,看他一副和几周前判若两人的态度倒也不显得惊讶。

“喏,”他把其中一杯递给诸葛青,“好久不见,咖啡还是喝的吧。”

喝的。诸葛青从善如流地接过来。

 

他先前想拿去问候王也的咖啡最终还是给了傅蓉,另一杯随手塞给了某个路过的住院医。

“放弃用送咖啡来掩盖自己的嫉妒了?”

“放弃用送咖啡来表达欢迎了。”

傅蓉嘁了他一声:死鸭子嘴硬。

诸葛青满不在乎地戴上耳机。

 

这会儿他低下头,抿一口手里的咖啡,下意识想说真苦,但意外地——他又喝了一口,不确定地举起杯子看了看。

“你加糖了?”

“是啊,你不是一直都喝加糖的吗,”王也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换口味了?”

“没有,”他局促地紧紧手,“不是。”

诸葛青想起高中时他们喝罐装速溶咖啡,那会儿他还没有养成只喝现磨咖啡的毛病,喝的都是香浓装,被王也嘲笑说还不如去喝糖水,于是不服。有次出于好奇尝了一口王也那罐无糖的,结果嘴里酸苦了一下午,皱着脸非要去厕所洗舌头,从此对无糖咖啡敬而远之。

现在想来净是些琐碎又无聊的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王也还记得他好这一口,真稀奇。

他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隔热纸套,粗糙的纹理摸起来很舒服,让诸葛青的心一点一点沉静下来。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铺洒在地上形成一大片鹅黄色的斑点,他偏头去看身边的王也,这人从高中开始发型几乎就没怎么变过,这会儿依然扎着高高的马尾,虽然不如先前梳的那么整齐,但依旧好看。他修长的五指贴在杯沿上,干干净净的手腕带动指关节隆起一个骨节分明、赏心悦目的圆拱。

诸葛青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一双天生为拿手术刀的手,完美到几乎让他嫉妒。

 

他果然没有问自己三周前为什么逃跑,不在意和不想让他难堪基本五五开吧。

所谓镜子就是把事物原封不动地反射回去,他可能会给你加个光线美化一下,但本身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

他区区一个诸葛青,说好听点是高中同学,说难听点是两年就忘的人生过客。

他太了解王也了,这个人对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半点神都不会费,照顾他人情绪是一回事,琢磨他人想法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到头来自己又尝到了什么甜头呢。

诸葛青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王也见他一直没再动杯,便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诸葛青移开目光,觉得咖啡捧在手里时间久了竟有点烫人,“想知道你为什么回来。”

“还没定呢,现在只是试用期,打算先干几个月看看。”

这样啊,诸葛青没吭声。

“不过从本质上来说还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北京啦,”王也伸了个懒腰,“毕竟从小长大的地方嘛。其实不瞒你说,我在外面待了十几年一直没什么归属感,回来才觉得祖国母亲的怀抱真温暖。”

“可以,做人不忘本。”诸葛青表扬了他一句。

“那是,我年底还打算提交入党申请书呢。”

诸葛青笑起来。

“大哥,我们这是私人医院,你入党没用的。”

“啊,是这样吗,那损失大了。”王也故作叹息,“不过能呼吸到家乡美好空气我也满足了。”

他呛了一口。

“家乡的空气里只有霾啊老王。”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了一下。

见鬼的,大意了,诸葛青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少年时期叫惯的称呼放到现在显然不合时宜,如果没有刚刚露出马脚的那一瞬间,这本该是一场非常成功的对话,从距离、热度、到内容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可他却在最后关头太过得意失了前蹄。

他不想被王也讨厌,更不想让这个重逢显得如此诡异——没错,诡异,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面对十几年没联系的朋友在重逢不到十分钟就叫出过去常用的称呼,更何况还是他单方面终止的联系。

诸葛青用力咬紧口腔内壁上的软肉,难道他是在期待些什么吗。

 

王也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光斑,亮闪闪的,在那之下、在诸葛青不敢往里瞧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像暗流穿过无声的海底。

他们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讲话,直到诸葛青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局促地挠挠鼻子,然后决定率先打破这令人焦灼的死寂。

“那个……不好意思,我该去做术前准备了。”

 

短暂地停顿后,他听见那个如温水般平静的声音开口说道:

 

“诸葛青。”

 

他手腕一顿。

 

“下班后可以一起去喝一杯吗。”

 

 

 

03.

 

“我拒绝了他。”

诸葛青一口气喝光手里酒,把玻璃杯重重置在吧台上,杯底撞上大理石面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傅蓉坐在他旁边,叼一根吸管,吸溜着自己那杯加了橙汁的伏特加,不太想理会这人间歇性宛如邪王真眼附身般的中二病表现。

“你为什么没点反应?”

“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比如……问问我为什么拒绝。”

“不用问,我早就知道你在嫉妒他,你再怎么扯都没用的。”

“我……”

诸葛青表情微妙地抿了一下嘴,一时想不到话,又伸手要了杯威士忌,牛眼灯打在玻璃底印出一层透明光圈,把冰块浸透成浅淡的金蜜色。

他张开嘴,又闭上,接着再张开嘴,斟酌了好半天,才小声说一句。

“我确实是在嫉妒他。”

哧溜声猛地停住,傅蓉咬着吸管向他投去一个诧异的眼神。

那句嫉妒多半是带着调侃意味说出来的,她很清楚诸葛青作为一个被誉为天才的神经外科医生究竟有多骄傲,毕竟他有足够骄傲的资本。

但在天才神外医生的名头之前,他首先得是个人。

他们相处了太久时间,久到她竟然差点以为那不可一世的、贴着鲜明诸葛青标签的手术成功率以及大笔的科研经费就像吃饭喝水睡觉上厕所一样融入了这个人的生活,就好像——她想——诸葛青从来都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点嫉妒之心。

所以当她真的听到这两个字从诸葛青嘴里说出来时,不惊讶是假的,但仔细一想又没觉得那么惊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嘛。

可那个人为什么会是王也呢?傅蓉搞不懂,诸葛青说的没错,他俩的专业领域都不同,何来嫉妒?

 

诸葛青兀自趴在冰凉的吧台上,下巴枕着交叠的手臂压出一个浅浅的软窝。

“傅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眯起眼,靛青色细长的小辫儿搭在身后,安安静静的,在金色的灯光下仿佛一串凝滞的流水。

“从前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自小到大都备受宠爱,聪明的头脑加上良好的家世和教养,基本上你能想象到的所有美好事物都出现在这个男孩的世界里,他一直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自己也一直这样以为。直到他遇见了另一个男孩。”

诸葛青伸出手指,点住附着在杯壁上的小水珠,小心翼翼地划开一道透明水痕。

“姑且把这个男孩叫作A吧。A和男孩一样优秀……不,比男孩更优秀。他们从高一开始坐同桌,坐了两年,男孩经常跑去挑战A,拉着他比试,但每次都是A的手下败将,有时男孩会觉得非常不甘心。”

“我懂了,”傅蓉拔出吸管扔进垃圾桶,“所以男孩非常嫉妒A!对不?”

“不是,”诸葛青直起身子,“男孩和A成为了好朋友。”

“男孩很欣赏A,不管是作为对手还是朋友,他都非常喜欢A。他们约好要上同一所大学,但是高三那年A因为家里关系出国了。”

淡琥珀色的酒里停留着一个光圈,诸葛青凝视着那个光圈,莫名觉得它实在太亮了,让他忍不住有点眼睛发酸。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傅蓉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况且那个年纪都是家里说了算,你再怎么苦恼也没用啊。”

“是那个‘男孩’苦恼!”

“是是是!辣锅蓝孩苦恼!这小蓝孩寸把长的人生里哪儿来这么多生死别离参商之阔的苦恼啊。”

“好好说话,别讨厌!”

“嘁,我知道啦,就是小蓝孩中二病发作,觉得A背叛了他们的誓言!对不?”

“不是……”诸葛青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男孩觉得这对A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不错不错,我为蓝孩的大度敬一杯。”傅蓉端起杯子碰了一下诸葛青的威士忌,“你随意。”

诸葛青握住冰凉的玻璃杯,指节发白。

“但从那时开始,”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对A抱有了不该有的感情。”

“他对那个……总是把他放在第一位、事事为他着想、亦兄亦友亦对手、纯粹得像一张白纸的A,有了非分之想。”

诸葛青用力捂住眼睛,这些不曾对谁说出口的感情差点儿从眼眶开始决堤。

“……什么东西啊……”

一边偷偷喜欢着A,一边又忍不住利用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借此享受他的亲近和关心,多阴险。这份别有用心甚至在他身体里吹起了一个小气球,一点一点膨胀起来连心脏都挤压的疼痛。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齿,所以在王也出国后不久,就借着距离与时间差的疏远渐渐切断了俩人的联系。世界这么大,他却连一个横跨太平洋的问候都不敢接受。他害怕,他一直都在害怕。

 

柏林晚会上的见面不算意料之外,他一开始就知道王也被提名了,去时多半抱着看热闹和见证奇迹的想法。这十几年来他偶尔会跟进他的工作——毕竟是互联网发达的时代,论文和手术视频随便一搜就有。

但意料之外的是,当他亲眼见到他的一瞬间,诸葛青嫉妒了。

王也已经变成了那么优秀的一个大人,从容不迫端庄沉稳,举手投足间透着未来心胸之神的自信,仿佛没人能在他的心尖上造作半分。而自己对他的感情还只停留在高二那个暑假,幼稚且青涩,半步都没有往前走。

你瞧瞧你,诸葛青嘲笑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王也一个嗨都能让你丢盔弃甲。

而他还是纯粹的像一张白纸,多令人羡慕。

“A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大人,而男孩还只是个男孩。”

诸葛青轻笑一声,端起杯子,威士忌顺着喉咙一路滑进胃里,食道仿佛缩在一起打了个哆嗦。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汽水和发泡奶油的味道,杂乱无章像几颗丢进来的烟雾弹,呛得他皱起了眉头。

 

傅蓉拿着玻璃棒搅一杯冰水,搅出一片稀里哗啦的碎冰块声。不远处大力推开的门扯动着风铃叮咚作响,聚在一起的人们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她盯着眼前这个靛青色的脑袋,视线无端端落在他的发旋儿上,就像一个小小的迷宫。

良久之后,她缓缓张开嘴,落在四周的嘈杂仿佛一瞬间全部被隔绝,在滤去热度的空间中,只有一个声音安静地说道:

“但是啊,我觉得男孩也一定长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大人。”

“男孩擅自给自己定了罪,认为这份感情是不该存在的,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是不该存在的。重要的不是过去的男孩对A抱有怎样的感情,而是——”

 

诸葛青讶异地抬起头,傅蓉的眼里一片坦坦荡荡。

 

“现在的A仍然值得男孩喜欢吗?”

 

 

 

04.

 

诸葛青一晚上没睡好觉。

电子闹钟响起的时候他还在梦里考语文,身上穿着靛蓝色手术服,被古诗词默写憋得直冒汗,错乱的时间线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哪条才是真的,这会儿听见闹钟铃一响,以为是紧急呼叫,条件反射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抄起闹钟举到耳边。

“喂?!”

一片寂静无声。

半晌后他镇定自若地把闹钟摆回原来的位置,坐在床上冷静了十分钟,然后下床去洗漱,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折回来,跳上床狠狠踢了被子一脚,老王八蛋。

 

欺负被子以泄私愤的某人走进医院大门时还有点窝火,不过当他看见傅蓉比自己更窝火地指挥着实习生把一个刚从急诊室推过来的床挪去那边时,他心情又有点好。

“早啊,交通警察。”

“早,”傅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今天一来就三个骨折的,这骨折也有季节性高发现象吗?”

“没有,你不要扯淡了。”

他偷偷张望了一下,王也似乎还没来。

 

虽然有些事不像傅蓉说的那么简单,问题本身对他来说也并不轻松,但她一番话多多少少点醒了他,最主要的一点是,他确实已经成为了一个正牌的神经外科医生,这跟男孩喜不喜欢少年A无关,他就是靠这双手吃饭的,这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事实,王也不能,他也不能。

王也那声“诸葛青”叫的他耳朵生疼,诸葛青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有些东西确是无法填补这十几年堪比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沟壑的。

他们都走出了时间,被无情的岁月推搡着磕磕绊绊走了出来。

想明白这一点后诸葛青反倒坦荡了许多,脱掉男孩和少年A的马甲,他们还是一个医院里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可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

 

套上白大褂出来后,诸葛青看见傅蓉正站在病房门口冲他招手,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走过去,发现床上正躺着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似乎是傅蓉先前说的三个骨折患者之一,他匆匆扫一眼他已经固定好的腿骨,感觉应该不是太严重。

“怎么了?”诸葛青问。

傅蓉把他拉到一边。

“他今早从酒店楼梯上摔下来,说是因为头疼。刚刚我查了他的病史,发现之前被诊断过是肺癌。”

“所以你怀疑有脑转移?”

“对,保险起去照个颅内CT吧。”

诸葛青沉吟了一下,走回男人的床边。

“您头疼多久了?”

男人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大概……有一阵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诸葛青拿过病例在上面签了字,叫来住院医:“带林先生去照个颅内CT和MRI,之后叫我。”

他把笔插回口袋里,出门后才想起来问傅蓉:“怎么感觉今早人手有点少?”

“有几个去观摩室了,王也现在在做深低温体外循环手术。”

哦,诸葛青了然,是个可以学到东西的手术,还很酷,不得不说医院请来王也这个名头很响的心外医生当主任从各方面都赚了不少。

 

事实上,抛开男孩和少年A的马甲不谈,王也也是他非常尊敬的外科医生。

他几乎看过他所有公开发表的论文和研究,没有华而不实的噱头,全是真正具有研究价值的东西,仅凭这一点就知道奖项落在他头上根本不足为奇。

而他的手——这双天生为拿手术刀的手在许多录像中表现出来的细致和精巧也毫无疑问吸引着诸葛青的目光,甚至还让他像模像样地学过一久。

这跟男孩喜不喜欢少年A无关,王也是个非常顶尖的心外医生,这同样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王也不能,他也不能。

 

诸葛青从护士站找出一小罐饼干塞进口袋。

“不过真难为他做这么早的手术了。”

“人家可不像你一样天天翘班,人家勤劳着呢。”傅蓉斜睨他一眼,“而且现在医院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王也可能会留咱们医院了,你怎么看。”

诸葛青摸着良心回答:“我觉得他亏了。”

 

 

 

一个小时后他被叫到了阅片室,透亮的光板上清晰地印着林先生的颅内影像。

果然,诸葛青咬了咬后槽牙,是脑转移瘤。

他想先联系一下林先生的家属,却得到一个“病人现在没有可以联系的家属”的回答。

“父母呢?”

“林先生的母亲几年前去世了。”

“兄弟姐妹呢?”

“没有。”

“夫人?女朋友?”

住院医摇摇头。

“那他紧急联系人一栏填的是谁的电话?”

“酒店大厅。”

这种像流浪汉一样的情况还是他头一回遇到。

 

诸葛青在走廊上斟酌良久,叹了无数口气,最后还是独自走进林先生的病房,支开所有护士和医生,打算跟林先生好好聊一聊。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委婉地告知病人时,林先生突然开口了。

“转移到脑子里了,是吗?”

诸葛青惊讶地抬起头。

“我知道的。”林先生坐在床上,神色平静地说,“最初确诊是肺癌时我确实很惊慌,甚至还因为太焦虑得了抑郁症。我辗转了二十多家医院,他们给出的答复都是一样,无法根治,而且会逐渐转移。”

“那个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你懂吗?所有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每天兢兢业业地工作,努力赚钱,作息良好,也不怎么抽烟,不觉得老天很不公平吗。”

诸葛青没有说话。

林先生稍稍哽了一下,抓紧被单的手僵了一会儿后又微微松开。

“后来有一次,我在杂志上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为了调整心态就决定去看看。”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仿佛一丛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

“真的很美。”他说,“让我有种……自己在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回来后我辞掉了工作,卖掉了房子,准备下个月开始旅行。”

诸葛青拧起眉头,“你不能就这么……”

“医生,”林先生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数,那我只想尽力活好剩下的每一天。”

 

 

 

王也回办公室后就看见诸葛青正猫在电脑前面查资料,查的十分认真,不时还在纸上写两笔,有点好奇,忍不住凑过去瞧了瞧。

“非小细胞肺癌伴单个脑转移瘤切除手术?”他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要做这个?”

“不是我,”诸葛青停顿了一下,觉得不准确,又改口,“是我,但不全是我。”

他把手边的罐子往左推了推,王也顺势摸出一个小饼干放进嘴里,咔吧咔吧嚼着让诸葛青说下去。

诸葛青大致给他讲了一下病人的情况,王也皱着眉头听完,舔干净手指上的饼干碎屑。

“你应该知道,一般癌症转移后我们就不建议病人做手术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诸葛青没答话,只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指给王也看。

“这儿有个例子,你看看,去年的。”

王也闻言俯下身来,一只手扶着座椅靠背,另一只手握住鼠标,马尾不小心滑下来扫到了诸葛青的耳朵。痒,他稍稍躲开,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不禁有点心虚地偏过头观察王也的反应,却发现后者似乎并没察觉他的动静,他正沿着方才自己手指的那行开始往下看,亮闪闪的小光标一路往下滚动。

诸葛青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伸手捞过旁边的袋子,把光片拿出来给王也看。

“片子上显示他的脑肿瘤比较小,手术切除的可能性很高,所以我想先取出他的脑内肿瘤,然后再让胸外医生把他肺上的癌灶切掉。但考虑到林先生目前身体状况负担不起多次手术,我建议同台做。”

很大胆的想法,王也看他一眼,伸手接过那几张胸部CT光片。

“那你打算找谁一起做。”

“你。”

王也猛地怔住,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只对上一双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眼睛。

“我想找你。”

诸葛青重复了一遍,没有躲闪更没有迟疑。

“因为你是最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王也感到自己手腕上的血管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两下,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把视线转回CT片上。

“有点麻烦啊……”

“能成吗?”

“肺上癌灶太多粘连太重,不好切,搞不好就成肺栓塞。而且开胸会增加呼吸道的分泌物,术后容易产生并发症,对他自个儿身体来说也是负担。”

“能成吗?”

“能。”

 

 

 

“我不明白,”林先生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两个男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

“因为你脑内肿瘤比较小,完全切除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诸葛青说,“我们综合评估后决定进行这个手术。”

“而且为了降低术后并发症的概率,我会用胸腔镜来切除你的肺上癌灶。”王也补充道,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只需要在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切三个小口而已。”

“我和王也医生会尽最大努力治好你的,所以你也要好好争气哦,林先生。”

“为什么?”林先生问诸葛青。

当他终于做好准备可以坦然接受死亡时,这个男人却告诉自己不用死了,他能看出手术难度不小,对医生和病人来说都是挑战,但他却没在这两个医生眼里看到任何迟疑退缩的想法。

“原本我已经决定……可你现在却告诉我,我会继续活下去,我……”

他红了眼圈。

“你会活下去的,”诸葛青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诸葛青合上病例,“医生尽全力医治病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王也想起方才自己问诸葛青,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之前林先生得到的诊断都是无法医治,诸葛青回答“因为他们都不够尽力”让王也笑了起来。

“你面对病人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诸葛青问他。

“当然是如何治好他啊。”

“对吧,”诸葛青说,“但很多人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就在想什么是不可行的。我有一百个理由不做这个手术,成功率低危险性高啦等等等等,而我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想救他。”

“那你觉得他会同意吗?”王也问。

“为什么不?生的魅力可比死亡大。”

王也看着他一副神采奕奕的笃定样儿,觉得这狐狸勇往直前的一股子轴劲儿让他既欣赏又怀念,忍不住薅了一把他的脑袋,结果被打了一巴掌。

 

手术预判为四级,但比想象中进行的顺利。虽然最后关头因为病人体质问题出了点小意外,不过王也很快稳住了状态,顺利渡过危险期。

这会儿诸葛青低下头,看着他指间极细的缝合线,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灵活跃动着翻转拉伸,穿过柔软的组织和血管。

他听说过王也1.2倍的手速,以往录像中表现的不够明显,所以真当亲眼见到时才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王也的手不纤细,做手术时也不会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但王也的手很有爆发力,结实又好看,可以握住一整颗心脏,帮助它搏动,让它重新成为一个富有力量健康强壮的泵。

现在诸葛青承认,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几乎无法从这双手上移开。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人做手术的样子如此干净利落,专业又专注,褪去全部的浮躁和铅华,一针一线一刀没有一丁点儿多余的小动作。

多不可思议,昨天他还在为自己的失言神经兮兮要死要活,而今天他站在这里,看着王也穿针引线的双手,却一点儿杂念都不曾生出。

他们各自专注在自己的领域,只为共渡难关。

这不是区区高中化学实验课上的分组合作可以类比的,也不是运动会跑接力或者两人三足能够媲美的,那时他们也很有默契,但不一样,诸葛青想,不一样,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没有任何时间可以和现在这个时刻相媲美。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喜欢上了王也。

 

 

 

05.

 

“所以我跟你讲啊,她当时可喜欢你啦……”

诸葛青半躺在沙发上,脚翘在一旁的圆形小软垫上,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不停地冲王也比划,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都翻出来给他叨。

王也脸红红的,咬着鸡腿频频点头,时不时还凑上去给他续个杯,似乎听得很认真,其实压根不知道他在说啥。

 

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前。

王也查看完早上那个体外循环手术的病人,交代了夜班医生一些注意事项,随后换好衣服从办公室出来,路过林先生病房时还进去打了个招呼。

初夏的天空黑的晚,这会儿他头顶一片水烟蓝,平整铺开,上面稀疏点缀着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

王也正盘算着晚上吃什么,结果一出医院就看见了正对大门口坐在栏杆上的诸葛青,怀里还抱着一瓶刚从便利店买来的三十多块钱红酒,见到他立马举起瓶子挥了挥。

“没回家?”王也走到他面前。

“没,”诸葛青从栏杆上跳下来,“我仔细想了想,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总该有点儿庆祝。”

“所以你就请我喝廉价红酒?”王也指了指他手上的瓶子,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我请你喝代表友谊的红酒!”诸葛青不满地用瓶底子捣了他一下,“不要老是钱钱钱的,肤浅。”

噗,王也笑起来,“诸葛青啊……”

“怎么啦,”被叫到名字的人皱起眉头,“你还有什么不满,进我家门前通通说出来,进门后就不准再说我坏话了。”

下午下了阵小雨,这会儿地上有点湿,诸葛青挥着瓶子慷慨激词时不小心滑了一下,王也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并顺势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以免这小祖宗被旁边不按照交通规则骑车的人撞到。

诸葛青腰上被他一搭不免心惊肉跳,王也的手掌宽厚,温度偏高,贴在侧腰仿佛一块捂热的羊脂玉,隔着薄薄的布料让他生出一股虚浮感。

好在王也只搭了一下就放开了,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还没来得及作孽就被压了回去。

诸葛青定了定腰身,拎着酒瓶走得很直。

 

他本想邀请他去自己家坐坐,但王也表示自己住的地方离医院更近。他刚回国没多久,还没决定在哪儿住,先租了个出行方便的小公寓,签了大概四个月的合同,和他心外主任的视察期差不多。

诸葛青乐得参观旧友的单身公寓,二话不说高兴地跟着来了。

虽然和想象中差别不大,王也自小是个从简主义者,全套必备家具往那儿一搁,多余的东西一点没有,木地板拖得光洁透亮,仿佛可以立马躺下来打个滚。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王也这单身公寓的确就是单身人的公寓,为给诸葛青这不速之客找双拖鞋都找了半天,最后好不容翻出来一双,还是酒店里的一次性棉拖,装在塑料袋里没拆封。

“将就一下啊大少爷。”

“行。”他说,咱不讲究。

 

酒过三巡后俩人都放开了些。

诸葛青从包里掏出一盒柠檬小蛋糕,是傅蓉昨天烤的,中午分他一盒要他尝尝给点儿评价。

他进门后直接把背包甩在了沙发上,没想起来还有几个端庄精致的小蛋糕老老实实坐在里面等待临幸,结果等打开一看,小蛋糕全挤在盒子一侧碎掉了,能瞧见生前美丽轮廓的大概只有两个。

没关系,诸葛青心里毫无负担,反正吃进肚子里都是一个样。

王也去冰箱里找昨天没吃完的鸡腿时顺便拿了两只勺子出来,俩人硬是把一盒小蛋糕吃成了蛋糕羹,还很满足,满嘴砂糖味,中和了廉价红酒的糟烂口感。

 

酒精作祟的缘故,诸葛青几杯下去胆子大了点,这会儿徐徐道出高中时隔壁班某某某女生暗恋王也一事,讲的还绘声绘色的,连她人心理活动都带入了。

王也脸红红的,当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他这人一喝酒就上脸,猴儿腚似的,好在脑子还算清醒,说话也挺清楚,见诸葛青杯子空了,还探身给人续上,顺便捧个场搭个腔。

“我都不知道。”

“嗨,你当然不知道,你混在别的情书里一起给我了,我后来拆的时候才发现的。”

 

王也跟诸葛青坐了两年的同桌,期间基本都在当他跟女孩子之间的中转塔,给诸葛青的情书全都一个儿不漏投进了他的抽屉,久而久之王也的抽屉完全变成了诸葛青的信箱。好在如同少女漫男主角一般的某人十分自觉,每周五大扫除都把所有情书划拉出来装进塑料袋里,拎上回家。

那些情书他基本都会看,有些女孩子文笔不错,情书写的好生雅致,诸葛青看到动情处,掏出摘抄本一字一句抄下来,留着写作文的时候用。

只有一次,他习惯性拆开后才发现是给王也的。

女孩字儿写得柔柔细细的,一笔一划十分认真,看得出来花了很大心思。

鬼使神差地,诸葛青没有把它重新装回书包里周一带去给他的好朋友,他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再看到落款和日期,心底泛起潮气。

没有露骨粘腻的示爱,只有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喜欢。

真令人羡慕。

 

到最后他也没把这封情书拿给王也,他钻了一个空子,女孩在信里说,只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王也同学不必在意。

再者,诸葛青凭着跟他做朋友的经验想,王也可能确实不会在意,而且连看完情书的耐心都没有。

于是他隔着十几层心灵之壁凭空代替王也接收了女孩子的心意,打着让人保留幻想的旗号,小心地把那张纸夹进参考书里,直到高考结束整理书架时才重新翻出来,信纸上的折痕都给厚厚的书压平了,看起来像标本一样,可惜对他来说没有收藏价值。

他想起自己在看完情书的第二天还专门跑去隔壁班瞧了瞧那个女生,具体模样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小小一只,很乖巧,不像是王也会喜欢的类型。

诸葛青猛地怔住了。

不像是王也会喜欢的类型。

他凭什么断定不是王也喜欢的类型?

那他又知道王也喜欢的类型是什么。

 

他抿着嘴,指尖有点发凉。

 

这边王也空了杯,捞过瓶子想继续加时才发现诸葛青不知何时没了音,扭头看见他正握着杯子靠在沙发上,表情愣愣的,酒几乎没动,不禁皱了皱眉,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啧,发什么呆呢。”

诸葛青回过神,欲盖弥彰地捏着杯脚转了转,视线不自然地往下移。

“没发呆,在反思,反思我搞不好坏了你的初恋。”

王也刚把酒杯举到嘴边,听见这话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把酒杯放下来,从异次元空间(沙发垫背后)掏出一个听诊器戴上,伸手撩开诸葛青的刘海,把拾音器贴在他脑门儿上,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儿,接着表情严肃地取下来。

“糟糕,好像坏掉了。”

诸葛青怒捶他一下,王也揉着肩膀假装很痛,嘴上依然不饶他。

“狐狸也长良心了啊。”

诸葛青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狐狸长大了。”

王也笑得不行,“好好好,长大了,长大了。”说着又摸一把他的狗头,不吸取教训。

诸葛青身体一僵,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这样了,王也。”

他眼里一片清明,没有醉意也没有假意,澄澈的像两颗没有杂质的黑曜石,在暖橘色灯光下透出晶亮的色彩。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很轻。

“别再当我是小孩子了,我……”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的。”

 

他今天从手术台上下来时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要再喜欢少年A了。

少年A是属于男孩也仅属于男孩的回忆和理想,对诸葛青来说只是倒映在碗底的白月亮,他不喜欢把情感寄托在虚无之上。王也已经不是少年A了,他也不会再继续当一个男孩。

现在他是诸葛医生,王也是王也医生,他们是一个医院的伙伴和同事。

 

“我当然知道。”

王也叹了口气,脸上没有笑意,他把手抽回来,伸胳膊伸腿儿往后一仰,呈大字型躺在沙发上。

“但这并不妨碍我再次成为你的朋友,”王也说,“或是继续做你的朋友。”

“看你怎么想吧,老青。”

 

诸葛青愣住了,这句老青叫的他猝不及防,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也不愧是王也,一下子就把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会怎么想?这堪比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沟壑,王也说,你要是在意,我就另开一片地图我们玩,你要是不在意,我们就在中间拉条绳索,你看着那头,我踩着过去。

那他能怎么想?他只好把嘴抿成一个括弧(一)。

王也哼着鼻音说不对吗。

诸葛青看着杯底沉降下来的一点点酒渣,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决定,莫名有点想笑。

“这算什么啊。”他松了口。

王也一本正经地答:“抱大腿。”

 

 

 

06.

 

徐四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早上6点半,诸葛青听见铃响挣扎着翻了个身,手在枕头下面摸来摸去,摸到一个硬邦邦的角,用力拔出来后才发现是手机,没睁眼,直接凭感觉划开接听键,盖在耳朵上喂了一声。

电话另一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徐四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

“……………………诸葛青?”

“怎么了老四。”

“我靠,还真是青啊。”

诸葛青翻着白眼心想我接的电话难道还有假吗。

“这不是王也手机吗……?”

诸葛青瞬间清醒,睁大眼睛一看……呵,还真是,再侧头,手机主人正卷着被子在床另一头睡得安稳,流着哈喇子半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昨晚他俩达成“和解”之后又喝了不少,红的那瓶喝完王也还从柜子里拎出龙舌兰接着喝,喝到最后诸葛青连地铁都没的坐了,王也咬着半个柠檬说那就住我家呗,诸葛青脑子一热说好哇。

被醉意和困意席卷的俩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爬上床,诸葛青打起最后一丁点儿精神定好闹钟,然后再也没有意识了。

现在他觉得脑壳有点痛,可能是昨晚喝太多的缘故。

 

“算了,怎样都好,”徐四岔开话题,“风莎燕那个双胞胎孕妇开始宫缩了,你们赶紧过来。”

昨天有个孕妇入院检查,发现由于在怀孕期间受过伤的缘故,腹中两个胎儿都患有先天性畸形,一个脑水肿,还有一个左心室畸形,均需要出生后就动手术,对此妇产科女王风莎燕斩钉截铁地说她只要最好的医生来做。

那自然是点名诸葛青和王也,让徐四不禁觉得自己这个主任当的也是心力交瘁。

先前他不知打哪儿听来些流言蜚语,说诸葛青对王也就任心外主任一职心有不快,因为王也名头太响,会抢他的风头,所以闹了三周别扭才来上班。

虽然他不是很信,但流言毕竟是流言,不会空穴来风,为了顺利开展工作,徐四费尽心思找机会借手术合作让他俩搞搞关系,以免他家同样很吃钱的神外一把手与王也之间梗着嫌隙。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呢,这俩人就先搞上了。

徐四想起昨天他俩一起提交手术报告的时候,自己还有点老慈父般的感动,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今儿个就睡一个被窝啦?是不是进展的也太快了点啊?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欲当过夜关系,定得熟知对方喜好才行。

王也此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吊着黑眼圈从衣柜里刨出一件干净T恤扔到诸葛青脸上,后者咂出了今早第7声啧。

“老王,你真的真的没件衬衣吗?”

诸葛青昨天穿的白衬衣此时已经安定地躺在了洗衣篮里,他是那种典型的两天穿同一件衣服就会死的人,不穿衬衣也会死。所以一大早就表决心,明确说着就算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穿T恤。

五分钟后,他看着胸前亮黄色的大字儿Hawaii,沉默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面包圈。

 

三十分钟后,傅蓉在医院大厅里拍桌大笑,朝他举起了手机。

绝交,诸葛青用嘴型说。

王也半是讨好地从旁递上一杯刚买的热拿铁,并伸手把他嘴里没吃完的面包圈拿下来,诸葛青抱了一堆资料,腾不出多余的手去拿面包圈。

王也看了看表,走进电梯。

“看样子你只够喝一口了。”

诸葛青嘟囔了一句谢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满嘴充斥着刚打发的奶泡和咖啡豆的香气,早上喝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咂咂嘴。

“一口也不错,拿铁的第一口都是最棒的。”

王也笑了一下,把手上最后一小块面包丢回他嘴里。

傅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句“小婊砸,你们和好了”发送成功,三分钟后诸葛青回了个句号。

傅蓉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

那天她下了手术写报告时,被路过的风莎燕问起这俩人真的关系不好吗明明早上诸葛青还在走廊里给王也别头发云云,震惊之余解释其实两个人关系也没那么差啦。

风莎燕啧了一声,说男人还真是奇怪。

傅蓉点头称是,两分钟后被徐四叫去了办公室。

大主任神秘兮兮地问她诸葛青和王也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心想总不能坦白诸葛青十几年前暗恋过人家吧,于是说没啊,他俩怎么了吗?

徐四东看西看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说:“他俩昨晚一起睡的。”

傅蓉仿佛看见一条无形大棒,照着她的脑壳敲了下来。

“这件事你先别给别人说啊,”徐四嘱咐她,“多盯着他俩,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傅蓉心里有一万句MMP要讲,但觉骂人前理应先了解一下这是不是大主任对事实的了解出了车祸,于是从办公室出来后给诸葛青发了条微信,约他晚上去喝酒,借此打算向当事人核实一下情况。

结果诸葛青说晚上有事,改天吧。

一看就很不走心。

 

傅蓉前脚下班后脚推开酒吧门就看见诸葛青和王也窝在一块儿嘻嘻哈哈,手边还摆了一盘薄皮儿核桃。

她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剥花生,一边分神瞅着吧台,一边问五魁,你说诸葛青这算不算见色忘义?

五魁说,这贱人不是直的吗?

傅蓉目光澄澈地捋了一把她的头。

 

她本以为这样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当诸葛青和王也正式建立起新的八卦联线后,竟然连良民都开始下手迫害了。

 

这会儿他俩正快乐地从楼梯上蹦跶下来,一前一后,王也的手还搭在诸葛青肩上,和幼儿园小朋友玩开火车的模样如出一辙。

“张灵玉呢?”诸葛青问。

傅蓉闭着眼睛指了个方向,火车头立刻调转方向要去。

“慢着,你俩去干嘛?”

“下周五张灵玉开单身派对,我们打算送他一套大保健,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好提前做准备。”

“你俩闲着没事干找抽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噻,”诸葛青解释道,“你看灵玉真人这么多年守着一血没献出去,那方面总有点那啥吧,我们想帮他提前做做功课。”

对,王也点点头,“我爸集团旗下好多大保健,可方便。”

对个屁。

傅蓉正准备把病历本招呼到俩人头上去,突然发现他俩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个人。

“咳、咳咳!”

俩人齐齐回头,看见话题主角张姓某纯良系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水杯,脸上一片通红,像喝了二斤白的似的,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诸葛青吹了一声口哨,王也挑着眉头说哟,活像两个见到黄花闺女的二流子。

“正好,小师叔你在这里,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傅蓉见张灵玉那张白净好看的脸愈发红得滴血,心想真是豺狼搭上狗豹,作孽啊。

张灵玉被这俩城墙拐弯儿脸拉着问东问西半天,最后好不容易借着查房逃走,竟还换来背后两声不加掩饰的哈哈哈哈哈,引得整个走廊的人都纷纷侧目。许多小护士不明真相,以为是创伤科主治又被哪个仗着财气的病人调戏了,还十分忿忿,殊不知是被另外两个职业流氓坑害着上了高速。

“你们有点节操行不行。”傅蓉扶额。

“绝妙?什么绝妙?”王也问,空耳水平高超。

“绝妙的嘴炮。”诸葛青抢着回答。

 

王也跟着诸葛青瞎闹了一通,回休息室后有点累,瘫倒在沙发上,找了本杂志出来翻,并不是真的想看书,而是借着翻书活动一下手指而已,以防提早患上帕金森综合症。

诸葛青不知从谁的柜子里摸出一罐MM豆,坐在小桌子旁嘎嘣嘎嘣吃的欢快,休息室就他俩,他吃了一阵有点无聊,又没别人的事可找,于是挑头找队友的事。

“老王,我想看你做端侧吻合,能不能给人表演一段儿。”

王也撩起眼皮呆滞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这人说啥,眼袋拴在眼皮子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搞得诸葛青差点儿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

好在王也虽然脑子上线有点慢,但神魂归体后就反应过来了,把手里的杂志扔到旁边,从自己柜子里掏出一个保鲜盒,里面装着一串绿色的葡萄,这会儿看还水灵灵的,可爱的紧。

他拉开抽屉找了个缝合包,朝诸葛青招招手,接着拍拍自己身边。

诸葛青会意,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给他留的半个沙发上,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王也手上那串葡萄。

“你看,先从这儿穿过去。”

王也是个负责的好老师,他挑了个饱满圆润的小可爱,用针勾着线从葡萄薄薄的皮儿下一下子就穿了过去,丁点汁水没溅出来,一看就是用了真功夫。

“然后到这儿……”

他讲的认真,但诸葛青心思早飞掉了,王也的手好看,十个指甲挨个修剪成小圆弧服帖在指尖,干干净净的,给葡萄缝个针都能把人的视线抓牢,也不知道这些年都坏了多少女人心。

诸葛青伸手揪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王也停住手,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小祖宗,不是要看端侧吻合吗?”

“是啊,”诸葛青嚼着葡萄,心想王也从小就是这样,特别有生活气息,换了他可买不到这么好吃的葡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做你的,我吃我的,不耽误。”

“啧,你这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我明明很有诚意,”诸葛青又揪了一颗丢进嘴里,“我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叫你来手术室。”

啊,王也顿了一下。

昨天诸葛青在做开颅手术的过程中,患者突发了静脉气栓,王也被匆匆叫进手术室实施开胸,最后从患者心脏里倒抽出10毫升空气。

“的确,只是开个胸就能解决的问题,以你的水平就算自己做也没问题吧。”他低下头,把线完完整整地从葡萄上拆下来。

他从前就知道诸葛青是个要强的人,现在依然如此,如果要他用以前的认知来衡量他,估计能做到的事不管是什么他都会自己去做,再困难也要硬挺着,而且不允许别人插手。所以会在紧急关头寻求自己帮助这点着实让王也有点惊讶,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从最初那场非小细胞肺癌伴单个脑转移瘤切除手术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虽然难以察觉,但诸葛青确实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的。

 

“你会因为知道怎样打开一个人的脑袋就给他做开颅手术吗?”诸葛青突然开口道。

王也愣了一下。

“不会。”

“那么我也不会。”

他眯着眼,看着王也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到了然,最后竟疑似趋于吾儿终于长大的欣慰感。

 

见鬼的,他狠狠拧下一颗葡萄。

 

 

 

07.

 

“诸葛小贱同学,你是不是很久没茹荤了。”

傅蓉躺在张灵玉家的真皮沙发上,脑袋底下垫了三个高枕头,以助她保持一个可以躺着喝酒的姿势,还不用手拿。

客厅里挤满喝多了忙着发疯的人,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LED舞台灯,七色彩光旋转跳跃,搞得就像个迪厅,电子音从某个犄角旮旯里传出来,吵得要死,和客厅中央聚集的那群对着瓶口把歌吼的人相得益彰。

傅蓉看这架势,觉得整个医院的人都来了。她犹记得当初张灵玉分明说的是“叫几个好友,过来喝喝酒聊聊天”,诸葛青不知怎么给张楚岚传达的,最后这小区里所有临时车位都被占满了,有好几辆还停在了街对面的马路边上。那得收多少罚单,傅蓉心疼地喝下一口酒。

诸葛青盘腿坐她旁边,怀里抱着一瓶派对开始前就从张灵玉酒柜里翻出来的木桐庄园,看样子是打算据为己有,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可以光明正大痛宰张灵玉的机会了。

傅蓉讥诮了他一番,说你现在不摇碧莲的程度基本跟碧莲一样儿一样儿的了,诸葛青抓着手机笑嘻嘻,并不睬她。

 

这会儿他听见傅蓉这句话,把眼珠子从屏幕上移开,茫然地回了个“啊?”

“我说你,多久没泡妞了啊。”

别人不知道傅蓉还能不知道,诸葛青向来奉行及时行乐有妹就撩的理念,他手段了得,三天两头在酒吧里逗女孩子玩儿,身边水灵灵的妹子一个接着一个。

可最近三个月实在怪的很,这人不撩妹也不耍流氓了,上班时就老老实实工作,顺便尽职尽责当好小广播,传播八卦以慰大家辛劳,下班后就老老实实回家,偶尔去酒吧喝两杯,也是两杯就走,不耽搁不停留更不问人家要电话。好像就这么过了三个月,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傅蓉灵机一动:“诸葛青,你是不是不行了。”

迎面飞来一个小蛋糕,傅蓉连忙躲开。

“等等,别人也就算了,你这状态真的会让人多想啊,身边儿没人是用来形容你这个贱人的吗?”

哦,好像也不太准确,傅蓉突然想起来,诸葛青这段时间也不是身边没人,有人,还是固定对象,王也。

接着她又想起来,今天要不是王也有事来不了,保不定她现在躺的这块黄金宝地就让他霸占了,然后自己惨兮兮地被赶去和中间那群神经病共舞,想到这儿她有点暴躁。

“好好说,你俩到底什么情况。”

诸葛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傅蓉撑着脑袋跟他对视了一阵,咂了下嘴,坐起身来把酒杯放回茶几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动心了。”

“我……”

诸葛青本想直接否认,但是看傅蓉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张开的嘴顿了顿,又闭上。

天花板上的LED灯球转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光片在他脸上变幻流动,最终和透过落地窗铺洒进来的浓烈墨色搅在了一起。

他攥着那瓶木桐庄园的瓶口细细地摩挲,瓶口很窄,刚好可以扎在掌心,光滑的玻璃摸起来有点像玉脂的感觉,葡萄酒沉甸甸的,他往怀里塞了塞,说,

“我动心了。”

说完后诸葛青彻底放松下来,好似把梗在身体里多日的浊气终于全部呼了出去,他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伸长腿,把脚架在茶几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傅蓉重新靠回沙发里,揉了揉眉头。

“没想到小蓝孩的故事这么快就有了后续。”

“才不是小男孩。”

 

小男孩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少年A,但诸葛青会告诉他的好朋友,我喜欢王也。

少年A出现在他绝好的年纪中,他张扬又耀眼,那时的自己被吸引是无可避免的事,但之后呢,是不是这么多年来单恋让他加进了自己的臆想,到头来才会觉得少年A是永远活在碗底的一盏白月光,碰不得捞不得,所以才愈发有着求而不得的美好。

可跳出这岁月的框框架架,王也是王也,少年A是少年A ,他们对诸葛青来说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

十几年不算长,不够华发丛生,可也不短,至少——诸葛青想——会让他再一次喜欢上现在的王也。

少年时的感情虽然美好却并没有那么坚韧,他有一段能够当做回忆的青春,却不足以支撑着他成为想成为的人,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走的路是什么,这跟少年A无关,跟他无法启齿的初恋亦无关。

少年A终究代表着过去停留在蒙尘的仓库里,而他只想好好看着现在的王也。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矛盾?”

“不啊,”傅蓉调整了一下姿势,“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喜欢某人,但有可能只是喜欢着当时的自己而已。你看我之前找的那个小白脸,骗了我那么多钱,我分手后还老怀念他的好,但现在一想,可不就是喜欢当时真心付出的自己吗。”

“你能不能讲点有价值的例子。”

傅蓉捶了他一拳。

诸葛青揉着肩膀呲牙咧嘴,说实话都要被打。傅蓉恨不得再多捶他两拳。

“那你现在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诸葛青奇怪地看她一眼。

“效仿当年小蓝孩的做法?”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三个月前小蓝孩在她面前说着什么真卑鄙然后哭哭啼啼的模样,简直让人想揪住他的小辫儿来个流星锤甩出去。

诸葛青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她的脸,长长地嗯——了一声,随后挠了挠鼻尖,假装把她的问题混了过去,开始东张西望找张灵玉的所在位置。

“我有点困了……我要走了。”

诸葛青抱着酒瓶起身,傅蓉看了眼表,九点,不想说话,挥挥手表示快滚。

 

他踏着夜风出来,天气很晴朗,稀疏可以看见几颗明星。张灵玉他们小区里种了一大片月季,花开时节空气里全是甜腻的香味,诸葛青不喜欢太浓烈的味道,捂着鼻子赶紧钻进自己的车里。

北京人民没有夜生活,他从立交桥上下来时看见临街的一片小店都已经关门,黑漆漆的像一条不见光的长廊。

电台男主播正在讲一个故事,声音透过稳定的电波,好听又有磁性。

女孩高中毕业后被一直喜欢的男生表白了,本该是高兴的事她却很难过,并且拒绝了,理由是太年轻了变数太多,所以没法永远在一起。

“如果是十年后,说不定我会答应哦。”女孩子这么说道。

男孩子说怎么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啦。

于是两人继续做好朋友,还去了同一个地方上大学,各自找了对象,却再也没说过在一起的话。

不是什么有新意的故事,诸葛青却听的心里有些湿软。

是太年轻了,他想,高中生实在是太年轻了,还不懂得圆滑世故,锋芒毕露,张扬耀眼,所有沿途的风景都不愿意错过,想做的事哪怕有所取舍也一定看得很清楚。

如果再让他过一次高中,这次也一定不可能告白,王也更不可能同意,不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们都太要强了,怎么会允许别人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变数。

 

霓虹灯光滑过虹膜,印在车窗玻璃上像许多晕开的小斑点。路面很宽,他开的不是很快,偶尔有车从旁边的道上超过他,甩下两个亮红的尾灯。

他远远看见王也那栋高层公寓楼,脚踩刹车拐上匝道,从天桥上下来。

他把车停在楼下小小的停车场里,拎上酒,锁好车门,抬起头从下一层一层数上去,数到王也那一层停住,亮橙色灯光填满整个窗户,看起来还没休息。

诸葛青很高兴,紧跟着前面的女子进了大门。

他已经来过不少次,熟门熟路地摸到王也家门口,摁响门铃,摁一下不过瘾,叮咚叮咚叮咚摁了好多下,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谁——”,想到一会儿王也打开门看见他,吊着眼袋皱着眉头说小祖宗你是催人命下呐,他又忍不住嘴角飘高。

我急着赶时间哪,诸葛青默念。

他已经缺席了十几年,虽然没有后悔,但多少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或许可以坦然地讲出一句喜欢。

于是他十分着急,仿佛一过这时间点就再也掏不出丁点儿勇气,大声回一句“我——”,学王也拖长长的尾音。

 

门开了,王也果然吊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眉间挤一个川,看见他时满脸写着惊讶。

诸葛青笑起来,抢在王也询问前举起酒瓶。

“请你喝酒。”

“这次是又贵又好的红酒,我从张灵玉那儿顺的,82年的木桐庄园,质量很有保障,这下你没意见了吧。”

他显然是在说自己第一次请他喝廉价红酒时王也嫌弃的表现,王也没吭声,他主动用瓶底子怼了他一下,又慷慨地把红酒交到他手里,王也一只手拿着红酒,另一只手抓住诸葛青的手腕,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诸葛青摇摇头,“我开车来的。”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像喝了酒,手腕被王也抓住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烫。

“这次你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回来,还偏偏跟我在一个医院,哪有这么巧的事啊。”

诸葛青嘀咕了一句,王也没听清后面的话。

“而且你知道的,高中我们呃,是无可奈何的事,其实我一直有点内疚……是很内疚,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隔这么久又回来。”

诸葛青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那都不重要了。”

他动了动嘴唇,小声重复了一遍,那都不重要了。

诸葛青抬起头,坦坦荡荡迎上王也的目光,在那双如同黑曜石般好看的眼里,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模样,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嘴角却在上扬。

下一秒,这双眼睛猛地睁大。

诸葛青听见自己说:

“王也,我喜欢你。”

 

王也狠狠地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诸葛青,甚至一时间忘记松开他的手腕,直到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谁啊老王。”

一个黑色短发的女人从背后探出头来,看见诸葛青时啊了一声。

“你就是老王说的那个高中同学?”她转头向王也确认,“是他没错吧。”

王也还没来得及回答,诸葛青就迅速抽回了手腕,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嘭嘭直跳,眼眶里泛起酸涩感。

“抱歉,我不知道你这边有人。”

他甚至尚未对那个女人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或是对王也说一句拜拜,没有前因后果转折铺成直接扭头冲进了黑暗的过道。

 

时隔三个多月,诸葛青又一次在王也面前落荒而逃。

 

 

 

08.

 

“可以可以,跑得好跑得妙,让人忍不住想为你鼓掌。”

傅蓉挖了一大勺布丁塞进嘴里,诸葛青趴在旁边的桌子上,脸埋在手臂里,看起来十分萎靡,活像一条丢了尾巴的狐狸。

傅蓉于心不忍,把另一个布丁推到他面前。

诸葛青拨拉过来布丁,刺啦撕掉塑料膜,嘟囔着说:“这说明他有正常的性○生活,不用让人担心。”

“……”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小瞧性○生活吗,我告诉你,性○生活是很重要的,健康的性○生活不仅有利于帮助人排解压力和多余的精力,还能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预防癫痫和老年痴呆。你知道多巴胺多重要吗?”

诸葛青越说越来劲儿,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现在竟摆出来一副要用专业知识碾压你的架势。傅蓉想到这厮的悲惨遭遇,暂且不忍锤他,想翻着白眼顺他的话往下说。

“所以你现在又开始嫉妒人家有健康的性○生活了?你也可以找人排解一下啊,你是不是很久没做了。”

诸葛青没有回答。

傅蓉以为戳到了他脚痛,刚准备安慰,就发现这人不见了,低下头才看见他不知何时躲到了桌子下面。

“……”

嘘,诸葛青冲她比了个手势,指指走廊那面,傅蓉抬头一看,王也正朝这边走来,手上还翻着病例,但很明显没在认真看,扫了两眼就递给后头的实习生,把人打发走了,随后他装模作样地把笔插进口袋,靠在护士站台子上跟傅蓉寒暄了两句,什么早上好啊傅蓉医生,今天忙吗。

傅蓉吊着眼皮看他,内心毫无波澜,等王也自己把客套话讲完,然后主动绕到重点。

“诸葛青呢?怎么今天早上没见他。”

呵,傅蓉真想直接把这狐狸从旁边拎出来丢给他,要他们随便找个地方内部消化。但陈年怒火制住了她的手,她一想到自从王也来了医院,就抢夺了她的位置,鸠占鹊巢地成为了诸葛青的新闺蜜,就感到十分不爽,于是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说,没见。

王也叹了口气。

“其实吧……他昨晚来找过我。”

干什么干什么,傅蓉瞪圆眼睛,她什么时候也变成王也的闺蜜了,这副要跟她谈星星谈月亮谈哲学的发展是怎么回事。

“慢着。”

她想及时终止这个谈话,可王也并没有理睬她,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结果我的律师刚好在,就让他误会了。那是我大学朋友,关系不错,她自己在国外开事务所的,最近刚好回来一趟,时间比较赶,我又忙,只好让她晚上过来。”

傅蓉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找律师干什么?”

“美国那边还有些事,我想一次性解决掉,省得后面麻烦。”

王也插着口袋靠在台子旁,见傅蓉的神情越发迷惑,便再解释的更清楚一些,“下个月我就视察期满了,之后就打算留这儿了。”

这回轮到傅蓉惊讶了,她清楚地记得诸葛青说过,王也要是留在这所医院于他本身而言可能有点亏了,而王也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想好了?”

王也点点头,“想好了。”

傅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肩膀。

她现在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讨厌他了,当然,她之前先入为主的偏见占了很大比例,但更多的还是作为好朋友心疼诸葛青,遇上王也,诸葛青都不像诸葛青了。

“对了,”王也想起另一个重点,“你等下见到诸葛青跟他说一声,他那瓶红酒昨晚落我那儿了,让他下班来拿。”

傅蓉比了个OK的手势。

 

王也交代完傅蓉后就走了,似乎不打算再说多余的话,傅蓉也懒得打听,咚咚敲两下桌面。

“听见了?下班后去找他。”

诸葛青捂着心脏倒在地上,一句我不要在嘴边徘徊良久后又咽回去,脸上淌下两条宽面泪。

他好不容易坑来的木桐庄园啊……

“……你想为你的朋友贡献一臂之力吗傅蓉?”

“No way.”傅蓉回他一个想都别想的眼神。

诸葛青更郁闷了。

“这不是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吗,你还在纠结啥啊。”傅蓉不明白,“难不成你还要吃人家过去的醋?”

她夸张地做了个“明明是我先来”的悲痛表情,指的是那个大学朋友万一不是单纯的“大学朋友”。

诸葛青白了她一眼。

“行了行了,”傅蓉踢了他一脚,“真要说起来你黑历史也不少,就别计较了。”

“所以说你才根本不明白啊……”诸葛青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重新坐回椅子里,细长的小辫儿在手指上缠了几圈,又扑啦啦全松掉,“我才不是因为那个女人闹别扭呢。”

虽然是有一点点啦,他在心里补充道,也不是一点点,是一点,就一点,好吧,其实有很大程度,毕竟孤男寡女大晚上共处一室,很难不让人想歪吧。

但主要原因跟她没关系。

那女人的身份王也一说他就明白了,联想起昨晚那个时间点,她还一身西装裹裙出现在王也家里,要真是女朋友探班说出来诸葛青都不信。而且他跟王也处了这么久,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女朋友,如果真是故意瞒着诸葛青,他也不要喜欢他了。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

傅蓉的耐心已经达到了极限,要诸葛青再跟她这么打谙语玩下去,两分钟后她就让他见一把带血的电锯。

“算了,”诸葛青看穿了傅蓉想剁自己的想法,“跟你讲了也不懂。”

他拍拍屁股,冲她挥挥手,潇洒走掉。

留下背后一个笔直的中指。

 

诸葛青溜达着转过拐角来到自动贩卖机跟前,掏出一张纸币从狭窄的入口塞进去,熟练地按下两个键,罐装果汁和小袋薯片乒乒乓乓一股脑儿掉下来,找零槽里稀里哗啦出来一堆硬币。

他叹了口气,掏出零食装进口袋,把硬币拿在手里,厚厚一叠,十分伤脑筋。

其实他根本没有为这个女人闹别扭,但傅蓉的重点却错放在了他会误会上,他为什么要误会呢,诸葛青想,王也说什么他都信的。

他拆开薯片袋子,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副楼的安全通道一般都很安静,没有人来。明媚的阳光从长方形小矮窗中透进来,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片四边形的亮片。

诸葛青是个想的很开的人,但小男孩远没有那么从容。

听见女人向王也确认“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高中同学”时,他一瞬间慌了手脚。

王也毫无疑问给他关系不错的大学朋友讲过自己,具体讲了什么,用了什么语气,做了什么评价,他当然好奇,好奇的不得了,却也害怕的不得了。

他就像一个年幼无知砍掉别人家树苗的捣蛋鬼,因为害怕不敢承认,多年后树苗的主人当着他面谈起:如果我那棵树还活着的话,估计现在已经长到XX米了吧。他坐在一旁喝果汁吃薯片,不敢搭话,暗自忐忑。

王也给别人介绍自己时说的是高中同学,可他一点也不想当他的高中同学。

他这么聪明,早在王也要他选择如何对待这条十几年的裂痕时就毫不犹豫开了新地图,卑鄙无聊的男孩只要留在过去就总有一天会被他遗忘,可他忘记了,王也也是保留这个男孩记忆的人。

 

诸葛青吃完了薯片,把袋子揉成团塞进垃圾桶,出去时路过办公室,看见了里面正在查东西的王也。

他藏在口袋里的拳头紧了紧,昨天那场没有预谋突如其来的告白仿佛喝了假酒,现在回想起来他还觉得头疼,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场。

如果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就好了,他可以乘着它回到高二,告诉那个名叫诸葛青的小男孩,你是个有潜力的直男,千万不要喜欢上你同桌。

但他又不想改变那么远的时间,回忆没有错,还是很可爱的,而且那时的少年A也很可爱。那就回到昨天之前,回到从张灵玉家出来,把车开往自己家方向,不要那么大方地拿了红酒就去找王也分享。

 

哦对,他82年的木桐庄园还在王也手上。

诸葛青简直胃疼。

 

 

 

09.

 

最终,没找到胃药的诸葛青在面子和红酒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pick了红酒,下班后如约坐在大门口的栏杆上等王也。

他面上看得稳如老狗,实则慌得一逼,王也一整天下来除了早上给傅蓉交代的那两句,半步都没往他身边凑,甚至照面都没跟他打一个,以前他们中午都会坐在一起吃饭,结果今天王也托人带话说有术前准备,压根没来食堂。

很明显就是不想跟诸葛青在医院里废话,不然就是有一大堆话要跟他废,但医院里不方便,于是干脆不讲。

诸葛青静心思考后觉得应该是第一种,所以很慌,毕竟他是那个昨天告了白就跑的人,当然会慌,而且越等越慌,还没几分钟呢心里的小鹿就已经开始翻筋斗了。

好在没翻几个王也就出来了,看见他在等自己时似乎也并不惊讶。

诸葛青主动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局促地挠了挠鼻子。

“呃……我的酒……”

“抱歉,没带过来。”王也插着口袋,语气里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所以劳烦你跟我回家取一趟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似乎在上扬,语意听得也是商量,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冷色调的眼里藏着一小片阴影,让诸葛青无端端回想起他们在医院里初见时,王也眼里也有一个同样的阴影,不知道是光线原因还是什么,仿佛海底的暗流,让人不敢往下去猜。

于是他偏过头,小声说好。

 

一路上他们谁都没有讲话。

王也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在前面,看路边荔枝卖的新鲜,还挑了一兜,诸葛青盯着他那袋晃来晃去的荔枝,默默跟在后头。

他没有问他昨晚的事,或许是不想在大街上扫他的面子,可要是一会儿进了家门问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男孩的问题现在莫名其妙摆在他面前,让他感到头痛,他总不可能先告诉王也,自己其实当年砍了他家的树苗吧,王也会怎么想他啊,诸葛青瘪嘴。

就这样一直走到家门口,他也没想出个合理的对策。

王也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推门进去换了拖鞋,把荔枝放在柜子上,转头准备招呼诸葛青时却看见他杵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没动。

“诸葛青?”

被点到名的人犹豫了一下,把视线端平,想说我就不进去了,你拿出来吧。但王也看着他,眉头微微挑高,眼里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仿佛介于不屑和挑衅之间。

——你怕了,你是在期待些什么吗。

诸葛青动动喉结,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他对自己说,我没有,我是诸葛青,诸葛青是不会害怕任何东西的,就算他在王也眼里只是一根胡萝卜,是食物链的下一级,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王也看他老老实实地换了拖鞋进来,似乎很满意,但没想诸葛青进来后就贴着门框比齐,不肯往里走,他心里又忍不住开始冒火。

这算什么,王也咬紧后槽牙,他家又不是豺狼窝,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他不动声色地从餐桌上拿起那瓶上好的红酒,打算找个手提袋装在里面,方便诸葛青提,结果找的时候被打断了。

“不用了,”诸葛青说,“我拿着就好。”

他似乎生怕在他家多待一秒,仿佛呼吸的尽是水银空气,再多一秒就会窒息死亡。

王也抿紧嘴巴,沉默地把手里的酒瓶递给他,诸葛青接过来后转身打算换鞋。

“那我就先……”

“咚——!!”一声巨响。

诸葛青愣住了。

王也的拳头砸在离他耳边不到十厘米的门上,他看着他发白的指节,隔着几乎快被融掉的空气,感受到了身后人的怒气。

“诸葛青,你究竟还要逃几次。”

王也的声音很低,灼热的气息喷在他后颈,几乎要烫出疤来。诸葛青偏过头,看着那只砸在门上的拳头狠狠攥了一会儿后,又一点一点松开,最后撑在门上,隆一个干干净净的圆顶。他不知道王也此时是怎样的心情,也不敢看,只觉得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背后人的体温。

“我本想按照你的步伐慢慢来,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跟在你身后了。”

什么意思,诸葛青听不懂,一直在背后追赶的人明明是他才对,王也究竟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诸葛青沉默地回答。

他抱着沉甸甸的酒瓶,仿佛它现在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王也的气息笼罩在他周身,就像一个可以禁锢住自己的压迫空间,他太过势单力薄,只能求助于一根稻草。

“我喜欢你。”

诸葛青猛地攥住了瓶口。

王也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伴随着垂在肩上的脑袋,不属于自己的黑色头发滑落下来扫在了诸葛青的耳边,和王也滚烫的呼吸一起,细细摩挲过耳骨最后,隔着空气咬住了他的耳垂。

 

“我一直都喜欢着你,诸葛青。”

 

 

 

10.

 

“就是他。”

十分笃定的指认,毫不犹豫。

 

王也抓着酒瓶,扶着门框,转头看诸葛青早跑没影儿了,于是颇为无奈地瞟了金元元一眼,后者嘴上说着抱歉抱歉,其实满脸写得都是八卦,明明两分钟前才补好妆,打算走人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又折回去把小皮包放下,重新坐到沙发上。

王也见状只好认命地关上门,拎起茶壶给她的空杯子续满水。他深知这位大学朋友的八卦程度,不讲清楚今晚谁都别想睡觉。

“是他没错吧,我猜对了。”

王也叹了口气。

 

金元元跟他最早因为家里关系认识,后来发现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一个读医学,一个读法律,为以后互惠互利的生财之道结下友谊,没想还越玩越好。她记得王也跟她讲过,他喜欢一个人。

“什么样儿的?”

“超好看。”

“靠,天秤座特质,外貌协会钻石级会员,出现了。”

金元元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朽木不可雕也的样子,王也哈哈哈笑起来。

“讲真话行不行?”

“是真话,真的很好看,你要不要看照片?”

“不要不要,走开走开,”金元元挥开他的手,“原以为英雄所见略同你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全天下男人不论弯直都一样儿,姐很失望!”

“行了吧你就别吵吵了。”王也斜睨她一眼,直起身子,撑着手臂扶在后面,慢慢悠悠地又把后面的话补完,“但他不光很好看,还很厉害,特别要强,是个非常优秀的家伙。”

“噗,”金元元笑起来,她可从没听过王也这样夸人,十分新鲜,“你这么喜欢他他知道么?”

王也长长地哎————了一声,听起来并不十分忧伤。

“怎么可能让他知道呐。”

金元元仰躺在地上。

“是太年轻了吧。”
“是啊,太年轻了。”王也说,“而且你不知道他有多要强,想做的事想走的路非得一路走到黑,勥的要死,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高中的时候吧,就那个什么弹弹弹小游戏,他都必须要打到微信排行榜第一才行,可不,就这么要强。”

金元元笑得前仰后合,说老王你怕不是个黑。

王也叹了口气,这次倒是说出来一句颇为感伤的话。

“所以怎么舍得绊住他啊。”

 

那个年纪谁也不可能成为谁的第一唯一独一无二,他们都有着太长太远的路要走,王也很清楚这个道理。

只是他更喜欢他,所以出国后依然希望保有联系,哪怕仅仅作为朋友也足够。可诸葛青却选择逐渐断了联系,慢慢让自己淡出他的视野。

王也明白距离是很重要的,很多事很多人,只有近在眼前才有无限可能,放在远及天边的城市里,连打个电话都得算半天时差,这个电话打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诸葛青最终还是变成记挂在他心头的一抹白月光,碰不得,舍不得。

他默默在网上追踪这他的论文和研究,虽然知道跟自己的领域不同,但看得明白其中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和价值性。

诸葛青在以自己的方式越变越好,也慢慢离他越来越远,王也心里莫名有些酸楚,时间在他们中间硬生生地拉了一道,把那些他错过的日子全部打包丢进了谷底,然后换回来一条怎么都抹不平的裂缝。

他无端端想起那个会在上课时埋头偷吃饼干的男孩,午休时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看书,一页一页翻得很轻,像顺毛的狐狸。

那是他最喜欢的人。

也是他的可遇不可求。

于是他决定把一颗真心装进小盒子里,连同他的白月光一起,束之高阁。

 

“这次我回来其实是个意外,你知道的,碰见他也是意外。”

“妙不可言。”金元元鼓掌。

王也叹了口气,细细摩挲着手里的水杯,来来回回仿佛是在摸一件什么宝贝。

“本来以为都过去这么久了,不会再喜欢他了。”

“但是。”金元元又打了个响指。

“但是,当我跟他一起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仍然喜欢着他。”

 

他没有告诉诸葛青,自己回来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受人所托。医院上一任心外主任由于身体原因提前退休,短期内无法找到合适的人选填补空缺,而王也原来的导师和这所医院的理事长是故交,听说此事后便推荐了王也。

他手底下的几个项目刚好告一段落,暂且没什么事,一时兴起答应了下来,决定当一久临时主任,直到医院找好下一任接班者为止。之后才发现,原来诸葛青是这家医院的神外一把手。

他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和他好好聊聊,毕竟熟人领进门帮带飞的套路他还是很懂的,没想到诸葛青先一步逃跑了。

柏林晚会上的他就像一只兔子,抱着他心爱的胡萝卜,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为什么要逃?王也很想追上去抓住他问清楚。有时候诸葛青脑子转的频率跟他不太一样,有一出没一出的,这会儿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可他转念一想,何必呢。

他以前喜欢他不假,现在是不是还在喜欢也不好说,但这会不会只是因为他刚好出现在他最好的年纪而已?单恋本就是将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地强加在别人身上,而妄想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美化,所以到头来,他喜欢的究竟是那个好看又要强的少年,还是当时有着一颗纯粹真心的自己,都不好说。

于是他收回手,说,诸葛青,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朋友是个安全的距离。

可再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距离的加深,当他不断接触着这个依然要强又任性,却比过去以往更加成熟稳重的诸葛青时,他发现自己又一次喜欢上了他。

 

“我原以为是带入了过去的感情,但其实不是。我是因为现在的他才会再一次喜欢上的。”

比谁都要更努力,比谁都更加要强,比谁都在工作上倾注着更多的热情,被时间洗练后的诸葛青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可靠的大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事和伙伴。

“说是现在的他也不对,他确实有所改变。”

这世上不存在十几年都没有改变的人。

“但也有没变的地方。”

那些诸葛青身上最为独特和宝贵的品质,即便经历了时间和岁月的淘洗,也依然干干净净坦坦荡荡地摆在自己面前,丝毫未曾改变。

“所以没有办法不被吸引吧。”

 

王也伸长手臂盖过眼睛,客厅里的灯太亮,明晃晃的让他眼睛都有点难受。

一次又一次,占据他视线的中央。

多不可思议。

他的可遇不可求像兔子一样飞奔在前面,他跟他身后,为了不惊动那双敏锐的兔子耳朵,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在一个安全却狡猾的距离,然后用不会越界的速度一点一点将他控制在自己手臂范围内,仿佛就这样下去也没有关系。

他并非没有一点顾虑,可这十几年毕竟养出了一颗稳稳当当的心,就算诸葛青在逃,他也有办法让自己慢慢追上他,他已经决定留下来了,所以有大把时间来磨。

可当他亲口听到诸葛青说出喜欢二字时,心脏几乎一瞬间被狠狠击中,这时他才意识到长久以来这份感情究竟有多寡淡,甚至让他眼眶都有点发酸。

 

而诸葛青却还想着逃。

 

于是王也气极了,他凶狠地揪住这只难搞的兔子耳朵,把他拉扯过来,连同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一起,完完整整纳入自己怀中。

 

 

 

“我已经缺席了十几年,这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11.


*



12.

 

洗过澡后诸葛青趴在床上,看王也把自己和他的衣服捡起来收拾好丢进洗衣篮,准备明天送去干洗店。卫生间里的洗衣机还在嗡嗡嗡搅着床单被套,他身下铺着一套崭新的被褥,香香的,身上裹着王也的浴袍,袖子里全是清清爽爽的柠檬味,他被人抱着去洗澡的时候就已经全然没了力气,这会儿趴在床上倒也舒服得很。

 

王也收拾完东西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诸葛青闭着眼睛趴在床上,头发还湿漉漉的,脑袋上原本盖了块毛巾,不知何时滑了下来,掉在旁边。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仔细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睡了吗?”

没有回应。

伸手揉一把他的头发,结果被快速地打了一巴掌。

“不要装睡啊。”王也揉着手发笑。

“那你别趁虚而入啊。”

“哎你说你,什么时候上面的嘴能和下面的嘴一样乖啊。”王也揪着他的脑袋一顿揉搓。

“草,”诸葛青恨不得跳起来打他,“你哪儿这么多废话。”

奈何屁股痛,最后只能恨恨作罢,便使唤王也过来给自己吹头发。

“行嘞,祖宗。”

王也拿来吹风机,拨拉着这狐狸一头靛蓝色的毛儿,热风呜呜呜地吹在耳边,把他耳朵吹得红红的,诸葛青舒服的不得了,又有点想夸他。

等吹干头发,王也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转头跟诸葛青说,睡吧。

诸葛青一早进家门的时候还有点饿,结果折腾了这么一出,又不饿了,这会儿确实已经累得不行,吹头发的时候就眼皮子打了好几次架,于是点点头说,好,主动爬起来钻进被窝。

王也调好闹钟摆在床头,关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诸葛青,动动胳膊把人捞进怀里。

诸葛青后背抵着王也的胸膛,腰间环着他结实的手臂,黑暗中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贴在后颈上的呼吸,让人忍不住有点心跳加速,他摸着王也的手骨,觉得像剑龙背上的尖尖顶,很有意思,拿手指头从食指开始点着摸到小拇指再点回来。

王也反将他的手握住藏进掌心,说别闹。

诸葛青哼哼两声。

“兔子还要和胡萝卜过不去呐。”

“什么胡萝卜,”王也拍了他一下,“你明明是那个抱着胡萝卜逃跑的兔子。”

诸葛青不明白了,“那你又是什么?”

“我是另一只兔子,在追你。”

他愣了一下,张开嘴顿了顿,半晌又闭上,最后只低低地笑了一声。

王也把人转过来面朝自己,低下头磨磨蹭蹭地亲他,亲着亲着突然感到嘴巴有点湿,紧接着舌尖上尝到了一丝陌生的咸涩。

诸葛青伏在他怀里说,不要看。

不看,王也用力抱紧他。

我爱你,诸葛青又说。

我知道,他将吻落于他发间,像细细密密的软雨降下在心间。

 

“你不要再走了。”

“行。”

 

“你也不要再逃了。”

“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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